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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 殺人誅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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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源左腳的鞋子已經被除了下來, 兩個人提著他的肩臂,正將他頭上腳下的往池塘裏滑。

程素素突然出聲,兩人手下一抖, 謝源大半個身體都滑到了池塘裏。謝丞相與林老夫人同時回頭, 黑暗中表情難辨。林老夫人低聲喝問:“誰?”

程素素跌跌撞撞地出來:“總算還來得及。”

趕的就是這一刻。

林老夫人沈聲道:“你不是回去吃喜酒了嗎?怎麽回來了?你三叔他們呢?”

“我自己回來的,快叫他們住手吧,阿翁?”程素素知道,這事還得謝丞相發話。

謝丞相輕咳一聲:“回來了就去歇著, 長輩們定下的事情, 小孩子不要插嘴。你們還等什麽?”最後一句是對兩個壯丁說的了。

程素素已走了過來, 往兩個壯丁那裏湊近了看一眼, 他們手裏提的,依稀是謝源。堅持道:“別的都行, 這個真不行。且住一住手,聽我一句話,就一句, 成嗎?”

謝丞相“唔”了一聲:“就一句。”

“這幾個月家裏經的事太多了, 不該多眼前這一件了。人命關天, 動手之後, 心就不一樣了。”

謝丞相唇角微翹, 說出來的話卻是冰冷的:“老夫活到八十多歲,手上人命多了,不在乎這一條了。”

“畢竟親生骨肉。”

“第二句了。我最好的兒子早早地走了,不會比那時候更傷心了。動手。”

“別!”

程素素提著謝源的後領, 不叫人將他扔下去。謝源也是好本事,這一番折騰居然還沒有醒,口裏還含糊地說了句夢話。程素素差點反手推他一把,讓他滾下去死球。

可是不行,她還得保住謝源的狗命。

謝丞相道:“你這又是做什麽?”

程素素道:“那……確實不大招人待見,可不到這個地步呀。”

“這跟討不討人喜歡沒關系,喜歡的,該讓他走也得走,厭惡的,該讓他留也得留,”謝丞相無賴地說,“松手。別給自己添麻煩。”

“別!能有多大的麻煩,一家人不能有商有量?您辛苦了幾十年,就為了到老親自做這個嗎?您這圖的是什麽呀?不管圖什麽,也不能讓您沾上這樣的人倫慘事!官人才在鄔州辦了個大族濫用私刑處決族人的,您怎麽好……這個口子不能開!您就高擡貴手吧。”程素素清楚自己在謝丞相心中的定位,她要是表現出比謝麟還狠、還恨二房,要她何用?她還沒謝麟聰明呢!

如果她沒及時回來,謝源死了,那沒辦法。她回來了,就要狠狠在謝丞相面前刷一刷好感度,賣賣人情。

謝源是個草包慫貨,只會讓老婆頂在前面打前鋒。對付酈氏,程素素有的是辦法。幹嘛不留著他們呢?謝源本來廢,何不廢物利用。有這一件事在,誰說她刻薄二房,都是笑話了。

老爺子要的是整體利益,捏住這一點,無往不利。

她這一次也猜對了,程素素看謝丞相、看許多人,因為沒有先入為主的倫理綱常濾鏡,有時候反而更能接近真實。

謝丞相與林老夫人寧願讓謝源去死,用他的命來填平長房、二房之間的嫌隙。也是權衡之下,以謝源性命換取二房其餘人的未來,爭鬥中放棄二房,並非要坐視二房十幾口人全部去死。他們是希望以一謝源,換取長房對二房其餘人等的庇護,從而保持家族的完整和團結。

程素素與他們的想法完全在兩條道上,她不在乎龐大家族。她現在要維護自己的形象、長房的利益、與長房站一邊的三房、四房的利益。她不殺人,她要誅心。

謝源不能就這麽死了,包括酈氏,都不能被這麽私刑處決了。開嘛玩笑呢?明明是作惡該受罰的,弄得像是被犧牲掉的烈士一樣。官鹽當了私鹽賣,還顯得是長房不能容人,逼得老人家犧牲親生骨肉。逗我?不將當年的事情抖出來大肆宣揚,也得叫周圍人心裏有數,別拿兇手當無辜。

順著謝丞相的意思,得益的會是誰?必然是心存怨恨的二房,那將為長房帶來麻煩。程素素和謝麟才是被摁進泥潭裏了。謝鶴比謝麟還年長,早不是什麽都不懂可以輕易養熟的年紀了。

“死的都是好人”,謝源夫婦現在蹬腿了,在兒女心裏就會被美化,他們的心意很容易變成兒女的目標。那都是定時炸彈,還是連環炮,給他們收拾一輩子的爛攤子,甩都甩不開。

血緣太近了,宗法之下,刀刀見血——長房與二房,現在三族之內。二房十幾口人,還有無辜婦孺,滅口性價比太低。弄死長輩、兄姐,那叫“惡逆”,十惡裏排第四。弄死緦麻以上親,叫“不睦”,十惡裏排第八。

分家分宗也很為難。單把二房趕出去?欺負孤兒寡母,不像話。朝野也會有非議,一不小心,謝麟攢的那點名聲就完蛋了。分宗比分家的要求還要高,血緣太近,強行執行,必惹非議。反而搞得像長房不占理,忒冤。

程素素她對付二房的計劃,乃是讓二房夫婦的惡行為人所知,讓他們在自己的家裏眾叛親離,讓他們的子女以他們為恥,將與長房作對的念頭徹底擊潰。

讓謝源夫婦身敗名裂,才最符合長房的利益,單單一死,是不行的。

謝丞相與林老夫人雖然動了念,也動了手,可動完手之後,萬一有一丁點兒遺憾愧疚呢?

程素素寧可慢一點解決,也要將事情辦得沒有後患。

謝丞相所求與程素素是不一樣的,二房算自家醜聞,要壓要瞞,謝家書香世家,怎麽能讓聲譽受損呢?咳嗽一聲,謝丞相示意壯丁動手。

程素素想給親爹磕八個響頭,謝謝他遺傳的力氣。死死拖住了謝源,程素素道:“人沒了,再後悔也來不及了。我爹給我取字時說,大道五十,天衍四九,人遁其一。總會有轉圜的餘地的。”

謝丞相與林老夫人兩個老弱,戰五渣都不到,兩個壯丁沒法與她角力,程素素硬仗蠻力以一敵四。謝丞相道:“要是沒有餘地呢?”

本來就沒有呀~程素素道:“聽說,古某給先祖定罪,人都以為姓程的死絕了。現今,我又是從哪裏來的呢?”

雙方僵持不下,謝丞相看中程素素比謝麟厚道,此時偏被這份厚道擋了路。打又打不過,說理各說各,最後還是誰拳頭大誰說了算。

一陣冷風吹過,謝丞相道:“當初對冒官的賊匪怎麽下得去狠手?這裏讓你看著就不行了?”

“那是賊匪,這是自家人。”

謝丞相嘆道:“將他就放在那裏吧,咱們回去。”

謝源下半身還插涼水裏頭呢,九月末的天。十月就入冬了啊!程素素動了一動,林老夫人牢牢抓著她的手:“你跟我走。他不回去,會有人找的!這個孽障!”程素素擔心地問謝丞相:“您說話算數的,對吧?”

謝丞相幹咳兩聲:“哼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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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上房,掌燈,落座。

程素素這才看清楚了二老的打扮——與平常無異,如果硬要說,就是林老夫人身上的飾物少了些而已。看來謝丞相自認手上人命不少是真的,而且做謀殺、善後這活計,做得相當熟練、毫無破綻。兩個壯丁又隱了去,胡媽媽帶人來上茶,給謝丞相上了個腳爐。

二老也在看她,一身衣服喜氣洋洋的,首飾也沒來得及卸。旁的小青,也是粉紅衫子,紮著紅頭繩。看起來是回來得匆忙的。

喝了半盞熱茶,身上暖和了,謝丞相才問:“怎麽想到的?”

程素素放下茶碗:“您不是做事沒首尾的人,上次的事您還沒與二叔二嬸剖析明白就不說了。休致後又自己在家裏閑逛,餘事不問。這時節您怎麽會允許二叔出去醉酒呢?

後來又許我回娘家這麽些天,還將三叔、四叔他們都支開了。或許是要有什麽事兒,我們在的時候不方便。怕不是要動雷霆之怒點醒二叔,有人看著,二叔臉上不好看。

本想避開來,也趁機回娘家淘氣。可在三清面前,忽然心驚,仿佛事情不簡單。想來您要發怒,也要在喜事辦完之後,今晚最有可能,還好回來得及時。”

此事謝丞相悶在心裏,只與林老夫人二人心意相通,再不曾對別人說過。兩個壯丁也是天晚才召來的,絕無洩漏的可能。二老既覺程素素機敏、寬厚,也信三清有靈,或許程素素這麽做是天意。

林老夫人嗔道:“你這小心眼兒可真不少。”

程素素不好意思地笑了:“您二位要只是打emmmm一頓,我也就當什麽都沒看見了。”

林老夫人也笑了:“那行,明天我打他一頓。”

“都過去了,像我挑唆似的。”

“你就是還年輕,見得少,心眼兒好。到了我們這一把年紀,心都硬啦。”

“您才沒有呢。我也就是想……”程素素吞吞吐吐地,“我這麽做興許能有好結果。”

謝丞相問道:“你自己回來的?別人知道嗎?”林老夫人也加問了一句:“親家找不見你,不擔心嗎?”

“我悄悄來了。等明天天不亮我就回去,對他們說,大家夥兒都去了觀裏,我突然想起來,擔心門沒鎖,擔心得睡不著,就回娘家那兒看看。到半道上眼看宵禁了,就沒回去,就近折了回來。”

謝丞相沈聲道:“天這麽晚了,你還不回去歇著?明天還起早呢。”

“哎~”程素素勉強笑笑,與小青兩個默默回去長房。

留下老夫妻兩個對視一眼,林老夫人道:“是個好孩子,有心眼比沒心眼強!”謝丞相也點點頭,卻又說:“老二那個狗東西,放他這麽逍遙我總不安心,人呢?盯緊了他!”

謝丞相可以給程素素一次面子,也給謝源一次機會,然而最重要的終歸是謝家。如果效果不能令謝丞相滿意,能殺謝源一次,就能殺他第二次!

次日,程素素早早起來,與老夫人打一聲招呼便去了玄都觀。她裝作沒事人一樣,在玄都觀裏又是幫忙布施,又是與米氏等人玩笑。到了午間,米氏等人又吃了一頓酒席才回府。

半下午的時候,謝麟的書信到了。信寫得厚厚的,寫了他的政績。今年老天爺賞臉,鄔州的收成很不錯,謝麟能夠騰挪的餘地大了許多。最出色的還是科考,謝麟壓陣,硬生生將本府堆了二十個舉人上去,這是鄔州以前沒有過的好成績。有了這樣的成績,鄔州上下都很高興,官員們也更聽話了。

信的最後寫道,他已經請旨,請求回京一趟,皇帝多半會批的。讓程素素一定一定等他回來再搞事!有什麽事,他來辦一定更解氣!

程素素翻了個白眼,將信收了起來。打起回信的腹稿。

趙氏十分擔心女兒的婚姻生活,聽聞女婿來信,百忙之中抽空關心一下,正看到這一幕,頭都大了:“你這是什麽樣子?收到夫君的信,這是什麽怪樣?”

虧得方氏派的人解救了程素素。方氏派人來告訴她:“二叔昨天吃酒醉死了,將自己泡在花園池子裏泡了大半宿,虧得巡夜的發現了給擡了回來。不幸染病,正延醫問藥。”

程素素道:“哎喲,我可得回去了。幫我跟師兄道個別啊!過兩天那邊沒事了,我再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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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府裏一切照舊,誰都沒將謝源當一回事兒。早先的時候,因為謝源是嫡出,得老夫人偏愛,排行又比庶弟高。一母所出的兄長又過世了,長房的謝麟年紀還小且被謝丞相“磨練”,府裏隱隱將他當做繼承人,不免高看一眼。如今謝麟好好長大了、成家立業,且三房、四房幫扶著,謝源自己又不爭氣,連仆人心裏都不大尊重他了。

喝醉了酒,掉池子裏凍病了,算大事嗎?發生在謝源身上,真是一點也不奇怪呢。連二房自己人都覺得是他自己搞的。酈氏掐了他兩把:“這死鬼,吃醉了挺屍,丟人丟到外面去了。”然後招呼著煎藥,給謝源熬燕窩粥。

二房如今兩個傷病,龔氏傷了頭,也是有氣的,索性就一直裝病。沒了龔氏,酈氏就要自己忙這一攤子事兒,原放手給兒媳婦的事也要她管,不免忙亂,抽空去探望了一回兒媳婦,就又忙自己的事去了——謝源好歹也有幾個酒肉朋友,有三、二人結伴探望,也需接待。與他一同吃酒的人聽說吃酒出了事,嚇得要命,也過來。

程素素趁此機會,對龔氏等更加關懷——依舊是照原來的辦法,關懷備至,不讓酈氏知道。酈氏招待人用的用器、人手、茶點等等,程素素都暗中幫她弄最好的。闔府如今是捧著長房,謝麟一年政績終於開花結果,人還要回來了,更是喜上加喜,程素素要做什麽,哪怕老夫人沒發話,都有人願意悄悄巴結一二。

程素素與酈氏錯開了時間,悄悄探望一下龔氏,又或者給二房年幼的庶出些關懷。酈氏忙中稍有不到的地方,她都默默地給補上。

一切都很順利,除了謝源的病情。他的病非但沒有好轉,反而加重了。來探病的就不止是他的狐朋狗友了,姻親們也得表示關切。似方府、米府乃至葉寧等人,都派了小輩來送個帖子。

酈家則是酈氏的大哥酈鋒親自來看的妹夫,酈樹芳已知謝麟要回來,就怕這女兒女婿再犯蠢,讓長子來敲打敲打女兒。他還想拜相呢,謝丞相雖退了,皇帝對謝丞相印象還不錯,至今還在提他。謝丞相現在看好孫子,酈樹芳的閨女要給謝丞相的孫子找麻煩,你看老謝會怎麽辦?

臨行前,酈樹芳將這些都對長子點明,酈鋒記得牢牢的。

對於酈家,程素素是關註的,見來的是酈鋒,她就動起了壞念頭。故意在酈鋒面前一閃而過,不特意表現,讓酈鋒看到她帶的丫環仆婦。而後派了小青帶人,提著食盒、捧著果盤不聲不響送到二房——只要酈鋒看到小青就行。

酈鋒到了二房,酈氏命上茶果,酈鋒看著那大個的的柑桔、鮮紅的楊梅與他在路上看的一模一樣,盤子都沒換。另有酥酪等物,盛的碗盤與那果盤是一套的。酈鋒心中安慰,遂說酈氏,謝麟將要回來了讓她安份。

酈氏就訴苦,說在府裏被排擠:“回來又怎麽樣?他爹娘都是短命鬼,他能不能活過三十歲還兩說呢。那兩個都是一肚子黑心爛肺,太聰明的活不長!小畜牲是釜底抽薪呢,當我看不出來,罵回去就老實了,她仔細再做寡婦,寡婦活不長!看我怎麽還報給她!”

酈鋒想掐死她:“我說的你都沒聽明白嗎?你越這樣越結仇,圖的是什麽?他們晚輩怎麽會故意挑釁你?我看她不錯。”

酈氏道:“你可別被那小妖精騙了……”

“越說越不像話了!你這說得像是大家娘子嗎?你的涵養呢?”

“別生氣別生氣,”還得靠著娘家呢,酈氏低聲將上回的事情說了,得意地道,“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,窮慣了,那樣的話也能說?這不,老夫人一準瞧不上她了。哥你別擔心了,來,嘗嘗這個……”

這個就是人家給你的!酈鋒問道:“京師楊梅不易得,這時節還有?家裏都不多,宮裏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的。你這裏怎麽來的?”

“府裏待客,還能沒有嗎?我這幾日,都用這個。那一位休致了,阿爹可還在吏部,這府裏最勢利,怎麽會虧待我們?哥你是貴客呀。”

酈鋒不得不將真相告訴妹妹:“你還鬧騰個什麽勁兒?不要將人家的好意都鬧沒了才好!”

酈氏在娘家人面前感情尤其放得開,且哭且罵:“小畜牲,又挖坑給我跳吶!連我娘家人都不放過!”酈氏所有的涵養,在提到程素素的時候就會人間蒸發。一提到程素素,清脆悅耳的“小賤人”就無時無刻不在她腦內循環,非得大罵一通才能好過。

酈鋒是不知道妹妹怎麽就這麽激動了,只好歸結為——爭家業入魔了。攔著她不叫說話,哪裏還來得及?二房不招待見,仆從聽到這話,都悄悄說酈氏的不是。

程素素等的就是這個時候,她還得再刺激刺激酈氏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素素:我發誓我不是好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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